原標題：從野攤到政府主導的規(guī)范化集市 后備箱經(jīng)濟如何走出“野生圈兒”

傍晚八點,，夜幕剛剛落下,，懸掛在敞開的后備箱上的LED彩燈和立式熒光板紛紛亮起，照亮了小片夜空,。五米寬的小道上人們摩肩接踵,，空氣中彌漫著咖啡香和香水味,。

區(qū)別于一般的地攤，“后備箱經(jīng)濟”依靠時尚的設計,，蒸汽朋克的獨特氛圍,，在城市的夜晚野草般瘋長，吸引了大批的年輕人,。

北青報記者注意到,，包括北京在內(nèi)的很多城市，都開始嘗試把后備箱經(jīng)濟這種新業(yè)態(tài)納入規(guī)范化的軌道,，“后備箱”走上了從野生到馴化的歷程,。

攤主篇

和后備箱的親密接觸

■酒吧老板：放下情懷 想辦法活下去

打開后備箱，濃醇的酒香撲鼻,，路人因香氣駐足,，坐在折疊凳上，小酌一杯,。爽滑的威士忌入口,，嘴里留有檸檬草調(diào)制后的清香,。

曾有一段時間，“麻雀”就是這樣活著,。

“麻雀Sparrow Bar”是一家在北京市朝陽區(qū)青年路附近的酒吧,。“麻雀”很小且位于11層，這看起來“不接地氣”,，卻成為該地段有名的酒吧,。

李溪(化名)是“麻雀”的老板，他承認沒有疫情或許就沒有“麻雀”,。夫妻倆從原來的行業(yè)轉(zhuǎn)行開起了酒吧,，靠著互聯(lián)網(wǎng)營銷的思路，慢慢地讓酒吧的經(jīng)營走上了正軌,。

“為了生活自救也好,，為了理想情懷也好，我們沒有被疫情擊倒,，靠著自己的努力和樂觀生活著,。”李溪說。

在“麻雀”平穩(wěn)經(jīng)營兩年后,，李溪遭遇了一次更大的危機,。2022年3月，“麻雀”第二家分店開業(yè),。一個月后,，北京暴發(fā)多點疫情，餐飲行業(yè)暫停堂食,。

“我這兒的小兄弟年齡都不大,，有的是第一次來大城市打工，我不想讓他們小小年紀就對工作失望,。”在停業(yè)的時間里,，李溪仍然給三名服務員開著基本工資。

5月底,，北京疫情得到有效控制,，得知堂食恢復消息的李溪和員工們一起把酒吧打掃了一遍。然而,，只經(jīng)營了4天,，天堂超市酒吧疫情暴發(fā)，所有酒吧娛樂場所全部暫停營業(yè),。

那段時間,，經(jīng)濟壓力讓李溪喘不過氣來。算上剛開業(yè)一個月的新店、房租還有員工生活保障和其他開銷,，每個月要耗資三四萬,。

起初，李溪還能用積蓄撐著,，到了6月要交房租時,，李溪的賬上只剩幾百塊錢。

一天晚上,，妻子和李溪徹夜長談,，鼓勵他先把情懷放到一邊，想辦法“活下去”,。于是,，李溪向員工們提出了沿街擺攤的自救辦法。幾個小兄弟表態(tài)：哥,，你管吃管住,，我們就不要工資了，跟你一起去擺攤,。

6月12日,，李溪從店里拿了幾瓶酒，帶上幾個小兄弟,，把車停在了朝陽大悅城旁的路邊，開始了第一次擺攤,。

出發(fā)前,，他跟兄弟們說：“咱今能賣一杯就是成功。”

幾分鐘后,，李溪的目標就實現(xiàn)了,，收入38元?？商旃蛔髅?，下起小雨，李溪早早收了攤,，帶著兄弟們吃了頓烤串,，花了500多元。

擺攤幾天后,，李溪看到二道溝橋上有人在后備箱賣咖啡,，于是他也來到這里。

“以前我做酒吧,，兩個月才有回頭客,，而擺攤第二天就會有回頭客。有的客人連來10天，還會帶朋友來,，即便他兩點多才下班,，路過我這里也會買杯酒。”

那段時間,，李溪有時會擺攤到夜里一兩點,，直到?jīng)]客人了，才收攤,。

第二天,，他和妻子又會起很早到市場買水果。雖然辛苦,，但他覺得快樂,。

每次擺攤后，無論多晚,，李溪都會和妻子一起把周圍的垃圾清理干凈,，發(fā)到群里讓大家監(jiān)督。這個群的名字叫“麻雀野喝”,。

擺攤的半個多月,，于李溪而言是“救命”。雖然“后備箱”的酒價僅為店里的三折,，但這些收入解決了他們店的房租,，還給員工開出了一定數(shù)量的工資，算是解了燃眉之急,。

但即便很注意保護環(huán)境衛(wèi)生,，城管還是來了。

6月20日,，城管隊員接到舉報,，來查處“麻雀野喝”。對于城管的工作,，李溪也理解,，起初他也想“打游擊”，但后來可能是因為總是有人舉報,，城管干脆常駐下來,。

李溪記得，6月28日是他最后一次在二道溝橋擺攤,，那天城管陪他們坐了半宿,。臨走前，不管對方能不能收下,，他給了城管隊員一杯酒：“我以后不來了,，這段時間給您添麻煩了，這杯酒算我送您的。”

博弈篇

后備箱集市多地開花

■發(fā)起人：政府出面化解沖突

后來,，隨著北京防疫情況好轉(zhuǎn),，“麻雀”酒吧恢復，但李溪一直惦記著擺攤這件事,。

他覺得在自己最困難時,，是那些路人幫他渡過了難關，現(xiàn)在他希望回饋大家,。

于是,，他在“麻雀野喝”群里承諾，只要擺攤時買過酒的群友,，到店喝酒,，每周可享受一次“野喝價”的優(yōu)惠。但野喝顧客他們更喜歡在戶外喝酒,，那里無拘無束,，特別像小時候在胡同里夏日乘涼喝茶飲酒的感覺。

現(xiàn)在,，李溪已經(jīng)很少出攤,，“麻雀野喝”的老顧客有時候會想念他。一位顧客說,，他第一次喝“麻雀”的酒是在健身回家的路上,，嘗了一杯覺得很好喝。他覺得“麻雀”做得很用心,，還給客人們準備驅(qū)蚊水,，這些細節(jié)都讓他覺得很舒服。這位顧客也很理解城管的工作,，但他更希望李溪能繼續(xù)把“麻雀野喝”做下去。

如何繼續(xù)做“野喝”,，李溪四處搜尋著方法,，他在網(wǎng)上看到很多外省市都可以自由擺攤，有的還形成了集市,。

在抖音上很火的“小熊集市”位于重慶市濱江路,。一到晚上，道路兩旁及碼頭廣場上就會有車主打開后備箱售賣各種商品,，這里也成了網(wǎng)紅打卡地,。

“小熊集市”創(chuàng)辦于2021年7月，但在創(chuàng)辦之前,，發(fā)起人熊先生也遇到過困擾,。

熊先生說，之前他在網(wǎng)上看到有人在路邊賣咖啡，自己就效仿打造了一臺移動奶茶車,，在濱江路沿街賣奶茶,，很多車主跟他學，城管也就隨之而來,。

后來,，他與商業(yè)地產(chǎn)合作，在商業(yè)區(qū)內(nèi)擺攤,，避開了沖突,。恰好當?shù)卣I導對此也感興趣，于是便讓政府部門支持發(fā)展后備箱市集,。政府部門牽頭為集市尋找合適的地方,，還免收服務費，同時要求管理團隊對攤主進行審核,，餐飲攤位要有營業(yè)許可證,、衛(wèi)生證，審核通過后才能出攤,。

現(xiàn)在“小熊集市”一般有400輛車來擺攤,，最多時可容納700輛。因集市火爆,，待審核的車主就有三四千人,。

這些擺攤的車主中，有些是利用業(yè)余時間做副業(yè)的,，還有不少是破產(chǎn)公司的老板,。

熊先生說，因為“小熊集市”在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的推廣比較到位,，曝光率較高,，攤主的銷售情況很不錯，最高峰時一晚能收入五六千元,。

前不久,，天津市商務局的領導還來“小熊集市”考察，想帶動當?shù)氐囊菇?jīng)濟發(fā)展,。

網(wǎng)絡上流行一首MV叫《打開你的后備箱》,，里面跳舞的都是年輕的后備箱的攤主，這是內(nèi)蒙古康巴什文化旅游局文化館創(chuàng)作的主題曲,。

烏蘭木倫湖區(qū)旁本是當?shù)鼐用褚雇硇蓍e的地方,，現(xiàn)在被用作后備箱集市的場地。每到周五,、周六,，就有很多攤主開著車來這里,。

擺攤的楊淼說，自己是幼兒園老師,，以前看到樓下有人開著車來賣鞋,，她覺得自己也有渠道，于是也開著車來做副業(yè),，但遇到了城管執(zhí)法,。后來得知烏蘭木倫湖區(qū)旁有政府部門主導的后備箱集市，從2021年5月至今,，她就一直在這里,。

在集市中賣提拉米蘇的孟欣冉是一名大三的學生，他是在今年5月來到集市擺攤的,。“主要是在家上網(wǎng)課,，業(yè)余時間我就上網(wǎng)學做提拉米蘇，家人嘗著覺得不錯,，我就出攤試試,。”孟欣冉說，自從來到后備箱集市,，每天和顧客交流,，治好了自己的社恐。

康巴什文化旅游局文化館的劉紅艷介紹,，后備箱集市從2020年開始策劃,，2021年舉辦，各界反響很好,。

有關部門會評選優(yōu)質(zhì)商家,、優(yōu)質(zhì)后備箱，看誰家的造型好,，誰家的有創(chuàng)意,，誰家的收益高，評選后還會為這些攤主做宣傳,。在管理方面,，康巴什有關部門也會要求攤主們“門前三包”。

自2021年開始,，后備箱集市在重慶、長沙,、武漢,、西安、南京多地興起,。今年開始,，作為首都的北京,，也開辟了自己的后備箱集市。

落地篇

北京試水新業(yè)態(tài)

■打造人間煙火氣的攤主并不少

當李溪因天堂超市酒吧引發(fā)的疫情不得不外出擺攤時,，他并不知道,，北京的后備箱集市正在籌劃。

2022年6月20日,，在斯普瑞斯奧特萊斯的停車場前,，一個后備箱集市正式營業(yè)。

“新鮮手打檸檬茶,，20元一杯,。”“現(xiàn)做的提拉米蘇，歡迎品嘗,。”7月29日,，夜幕降臨，斯普瑞斯奧萊的一條小巷里,，后備箱集市熱鬧非凡,。

80余米長的道路兩旁停滿了汽車，尾部向內(nèi),，一字排開,，每個敞開的后備箱都是一個獨立攤位。不大的街道內(nèi)陳列著幾十種不同類型的商品,，有的是車主們現(xiàn)場制作的,，有的則來自車主自家店鋪。

與“小熊集市”不同的是,，這里更多的是因生活情趣和創(chuàng)業(yè)理想來體驗的人,。攤主和顧客皆以此為一種潮流的休閑生活方式。

90后姑娘小吳有份穩(wěn)定的央企工作,，朝九晚五之外,，她是“后備箱花店”的“老板娘”,。

此花非彼花,，用馬卡龍色的氣球扎成的各式花朵，纏繞上暖色的小彩燈,，搭配周杰倫的《晴天》,，夜色下顯得格外浪漫。小吳說,，她本來是在網(wǎng)上學的教程,，屬于是“現(xiàn)學現(xiàn)賣”，沒想到第一天就很火爆,。

“甭管掙多掙少,，主要還是出來玩,。”小吳覺得，“即使大家不買,，在這拍個照片,，我就挺開心，挺有成就感的,。”

對于小吳和她的朋友來說,，小小的后備箱也可能變成大大的夢想，“第一周結(jié)束后,，就有人聯(lián)系我,，想合作。”小吳說,，之后也會考慮開店,，做一些派對、婚禮的氣球裝飾,。

“我們這里的商戶好車比較多,，有房車，也有萊斯勞斯,，很多攤主就是為了營造一個氣氛：給別人帶來快樂,，也讓自己快樂。”集市的主管人員笑著說,。

斯普瑞斯奧萊的后備箱集市沒有政府的主導,，而是經(jīng)政府審批后的商業(yè)運營。因此,，這里的集市是收費管理,，每個車主每天290元。

盡管管理費不算低,，但來這里打造人間煙火氣的攤主并不少,。

集市發(fā)起人楊沐妍此前的工作就是籌辦創(chuàng)意集市，在看到后備箱集市在全國火爆后,，她便利用自己的專業(yè)優(yōu)勢,，張羅著在北京辦后備箱集市。

集市創(chuàng)辦1個月以后,，因為效果太好,，楊沐妍一下就忙瘋了。“來找我們合作的很多,，我們想去的也很多：朝陽公園,、亮馬河、環(huán)球大道……”楊沐妍說,，未來還打算打造花車集市,、集裝箱集市、露營集市,。

感受篇

品質(zhì)或影響可持續(xù)發(fā)展

■消費者：希望帶來偶遇的“小確幸”

“露營集市,，我可能會試試。”李溪覺得,，奧萊的集市不是自己喜歡的風格,。他覺得，喝酒的地方還是得有點情調(diào),，集市有點吵鬧,，相比之下，如果是露營集市,，來參加露營的人大多是親朋好友,，在戶外一邊玩一邊喝，更有意境,。

李溪表示,，如果是政府主導或商業(yè)化運營，攤主可以借助集市的宣傳獲得更多流量,，但也會降低攤主的自主服務性,，會出現(xiàn)為了盈利而拉低品質(zhì)的情況，變成一種薄利多銷的“廟會”變種,。

逛過斯普瑞斯奧萊集市的顧客也有同感,。有的顧客覺得，整體來看奧萊的后備箱集市只是用燈光,、音樂來烘托氣氛,，賣的東西很一般。

從性價比來說,，甚至比一般的“野攤”還要貴,，“相當于有一部分是我花錢買氣氛。”女生王雪說,，LED燈,、熒光寫字板幾乎是后備箱集市攤位的標配，商家賣的東西也都是DIY的小吃或小商品,，雖然各有特色,，但放在一起，就有些審美疲勞,。“我更喜歡那種走在路上,，突然碰見一個小地攤的那種驚喜感，其實東西都一樣,，但偶遇會讓人覺得是一種‘小確幸’,。”

斯普瑞斯奧萊后備箱集市的顧客,，多以家庭為單位，很多人是逛完奧萊后順便到集市上轉(zhuǎn)轉(zhuǎn),。“集市挺好,，晚上很漂亮。但賣的東西都不是剛需,，奧萊這里交通也不是很方便,，不會專程來。”一位阿姨帶著兩個小孫子邊逛邊說,。

當生活一切回歸正常后,，后備箱集市成為了一種休閑的生活方式，“最初是有點苦,，現(xiàn)在該追求些個性化的品質(zhì)和情懷了,。”李溪說。

專家

后備箱集市須跟小商品市場一樣管理

從“野生”到政府主導再到商業(yè)運營,，后備箱集市逐步發(fā)展,。北京國際商貿(mào)中心研究基地首席專家賴陽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介紹，后備箱市集,，大概可以分為兩類,。一個就是市民利用業(yè)余時間，拿出家里的閑置物資,，進行交換或者銷售的閑置物品交易,。另一個就是有經(jīng)營資質(zhì)的商戶，他們就必須有場地,、管理和手續(xù),，負有相應責任。

如果是后者,，那就不能采用隨意占道經(jīng)營的方式,。“這就相當于把過去的三輪車街邊擺攤換成了汽車擺攤，沒有經(jīng)營許可證,、沒有健康證,，售賣一些假冒偽劣商品，那肯定不行,。”

賴陽認為,，正規(guī)的市集就必須跟小商品市場一樣管理。有符合相應手續(xù)的場地,，收取一定的入場費,，場地還要有法人責任，商販有個體工商戶責任，商販辦理經(jīng)營手續(xù),，合法納稅,。這樣才是真正的后備箱市集。

[來源：北京青年報 編輯：陳曉宇]